「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中國人的宇宙觀，是一個天地充滿著生命活力的「有情天地」觀。中國文人大都繼承這傳統，散文家張嘵風、琦君和林清玄等，都在作品中流露出一草一木、一蟲一鳥中見情見性。

不過，我這愛搗蛋的傢伙，卻常跟「天地有情」者唱反調。曾經有一次一群海豚拯救了一名遇溺的泳客，一位朋友讚嘆造物神奇，連海豚也有靈性。我對她澆了一頭冷水，我說：「海豚的行動只是出於本能，牠們並沒有愛惜生命的觀念，牠們看似是英勇救人，但是其實當中並無英勇可言，因為牠們沒有危險的意識。」一個本來如「神犬拉茜」那般美麗感人的故事，竟然被我破壞無遺。

另一次一份雜誌報導一頭北極熊殺了幾隻狗，那位朋友又大呼「殘忍無情」。我輕描淡寫地說：「殘忍無情是道德判斷的字眼，但那頭北極熊有這種道德觀念嗎？牠可能只是肚餓而覓食，又或者誤以為狗隻會對牠構成威脅，所以才自衛殺犬，這與無情沒有無關，只是動物本能而矣。」朋友為之語塞，北極熊應該聘請我當牠的辯護律師。

我是唸心理學的，在心理學中，不單是動物的行為，甚至連人類的行為也是 「無情地」來解釋，例如佛洛伊德心理學，將人的七情六慾追溯到動物般的性本能上。行為主義則採用機械化的解釋，把情說成是重複刺激之下的自然反應。

神經心理學可以把情看成是大腦細胞的化學反應，甚至有一位心理學家說：「所謂有緣份，無非是兩個人的電離子互相配合得好，令到二人的大腦產生舒服的感覺。」

以資訊傳播模式為基礎的心理學，會將思想感情比作一堆電腦數據資料，有些教育心理學家認為：有些學生在學習上有問題，是由於在大腦中有好像電腦蟲 (bug) 的錯誤，不知道情變的原因，是否也因為有感情蟲在腦中。

有人可能會不滿這種無情的態度，但平心而論，當有情天地觀過了頭，便會妨礙了知識的發展。例如在上述的中國傳統宇宙觀裡面，不但萬物有情，甚至萬物有靈--山有山神、樹有樹精、狐有狐仙，這樣，以往中國人以為行雷閃電是雷公咆哮，但西方人卻發現了雷電是由於帶陰電子和帶陽電子的雲摩擦。

再以人情而言，以往只是受到道德批判的行為，如今都受到心理學公平的對待，要深入瞭解人類的感情問題，便要抽絲剝繭地深入分析，也許一個人薄情，真的是由於某些大腦細胞被破壞了。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一個有情的人，我還是愛讀張嘵風、琦君和林清玄的散文。我無法判斷在萬象背後是有情還是無情，然而世界之表像既然看似有情，那麼又何況以情相待呢？

199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