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面前的B25B轟炸機，我不禁百感交集。到底這龐然大物，是英雄的頌歌，還是對恐怖主義的控訴？猶他州侯氏空軍博覽館陳列了過千展品，獨是B25B轟炸機和它的歷史，令我佇足低佪。
B25B轟炸機是二次大戰時的「老爺機」。一九四二年，軸心國氣焰逼人，盟國節節敗退，馬尼拉、爪哇、關島和中國半壁河山，已落入日軍手上；美國太平洋艦隊在珍珠港事變中受到重創；大部分歐洲國家已被希特拉的坦克踐踏，英國和蘇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在盟國士氣極度低落時，美國空軍將領占士．杜利多（James
DoLittle）率領七十多名空軍，駕駛十六架B25B轟炸機攻擊日本，令軍心大振。但是，大部分美國飛機離開日本後降落在中國淪陷區，幸好中國軍民協助受困的美軍逃到大後方，再輾轉返回美國。然而，中國人民為此付上重大代價，日軍因遷怒而屠殺了二萬五千名中國人。
日本因為本土受到攻擊而改變戰略：其一是調回部分軍隊駐守本土，其二是攻擊中途島的美國軍事基地，令美國航空母艦無法接近日本，可是，日軍在中途島一役慘敗，從此形勢逆轉。
幾十年來，美國人一直尊崇杜利多為民族英雄，而中國人的義舉亦受到讚揚。現在，杜利多竟然被指控為恐怖分子！軍事歷史學家卡亞（Caleb
Carr）撰寫一本名為【恐怖的教訓】（The lessons of terror）的小書，卡亞指出：日本偷襲珍珠港只是針對軍事目標，杜利多偷襲日本，轟炸範圍卻包括了軍事目標和平民區，那一次轟炸行動「的而且確符合了恐怖主義的定義」。卡亞進一步說：二次大戰後的美國政治領袖，包括甘迺迪、詹森、基辛格，都跟隨杜利多的做法，以恐怖主義的手法在中南半島殘害無辜，而中央情報局的卑鄙手段，亦是以杜利多為濫觴。
如此說來，當年中國軍民是「包庇恐怖分子」，受日軍屠殺的二萬五千中國人，是死於「反恐戰爭」下！
我可以想出幾十個理由去反駁，例如日本偷襲珍珠港在先，美國已經向日本宣戰，所以轟炸行動不算是偷襲；美國轟炸機在日本海岸八百里外起飛，一來缺乏燃料，只能到日本上空短暫飛行，二來沒有今天的聰明炸彈，又怎麼可能認準軍事目標？一名空軍將領、一次轟炸行動，真的可以影響以後美國總統、國務卿、中央情報局的決策嗎？還有……唉！突然之間，厭倦感、悲涼感、無奈感，都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再爭辯下去又怎樣呢？
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人們重新評估歷史，例如從前人們說鄭成功的民族正氣直貫長虹，「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是何等鏗鏘，擲地有聲，但曾幾何時，清康熙帝平定盤據台灣的鄭家軍，是符合兩岸人民心願的統一大業；從前讀歷史時，秦始皇焚書坑儒、奴役天下，是暴政必亡的例証，曾幾何時，秦始皇搖身一變，其統一中國、修馳道、築長城、統一文字度量衡等功業，令他成為千古一帝。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九一一事件一周年紀念，相信那時候將會有大量文章、書籍、電視節目，爭論誰是恐怖分子，誰是民族英雄。我已無言，亦將會默然。
在B25B轟炸機前，我肅然地舉起右手敬了一個禮。
200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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