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創豪

少時填寫學生手冊和其它表格,我機械地在籍貫一欄填上「廣東開平」,我問爸爸媽媽:「我在香港出生,為什麼不填寫香港?」父母親說:「開平是我們的家鄉。」

當時我對「家鄉」感到十分疏離,家鄉給我的印象是落後,香港人嘲笑別人不濟事常說:「返鄉下耕田吧!」一些電影電視的喜劇人物,都是滿口「鄉音」的「大鄉里」、「鄉下仔」、「鄉巴佬」。我的祖父母和父母都說開平話,但是我從不願意學這種令人發笑的「鄉下話」,現在只會幾句簡單罵人的開平話,例如「死仔飽」、「扭你個頭」。

最近,我回鄉一趟。為了什麼?無他,只想看一看父母親成長的地方。王桀說: 「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無論家鄉是怎麼樣,她畢竟是我的根源。

我和太太租了一輛汽車,我將地址遞給司機:「開平北炎蘭韾里」,司機將汽車駛離大路,進入十分狹窄的黃土小徑,小路旁邊是水坑,我們不禁膽跳心驚。車子在一列村屋前停下,有一群人在屋前打麻將,司機問:「這裡是蘭馨里嗎?」 一位大嬸說:「這裡就是,你們找誰?」我可以聽懂開平話,但說得不大流利,太太雖然也是香港出生,但祖籍台山,台山話與開平話十分接近,而她的語言天份又比我高,她代我問:「寬叔和靄姑從前住在這裡嗎?」大嬸回答:「對,但是他已經去了香港。」太太指著我說:「我們知道。他是寬叔和靄姑的兒子,他想看一看余家的祖屋。」大嬸熱情地說:「你就是寬叔的兒子!來!我帶你看祖屋。」跟著她站起來對旁邊一位年輕人說:「你代我打牌,但千萬不要輸錢。」

大嬸帶領我們穿過幾條小巷,因為地上滿佈雞糞鴨便,我好像跳舞般一彈一彈地逃避「地雷」,太太不禁笑起來:「不要閃避了,你這樣對人家很不尊重,應該好像我一樣,大方地走過去。」於是,我「入鄉隨俗」,跟著大嬸大踏步地走路。

大嬸在一間破舊的屋子前面停下,說:「這就是余家祖屋,可是我沒有鑰匙,你在外面照一張相吧!」那舊屋的門十分矮小,站在門前,仿佛我是一個巨人。當年,父親穿過了這道窄門,追求海闊天空,相對於貧乏的鄉親,我們都成為「巨人」。

大嬸帶領我們參觀余門的祠堂,祠堂門口兩旁有一副對聯:「蘭徵有子,馨祝回寅。」我望著對聯良久,嘗試理解它的意思。大嬸解釋:「芝蘭玉樹形容佳好子弟,例如少若芝蘭質,老如松柏堅,蘭徵有子,是芝蘭象徵出了肖子賢孫,馨祝回寅,是蘭花的香氣回到我們這裡,我們當然希望下一代的子孫出色,就好像你這樣,出人頭地之後回來看我們。」大嬸說時臉上充滿光采,我卻滿心慚愧,很多華僑將香氣帶回家鄉,是出錢出力建設,而我自己,只是回來瀏覽一會。

祠堂對面是一個神壇,上面寫著四個大字:「社稷之神」。我對太太說:「這個我知道,社是中國古時的封地,稷是五穀之首,社神是土地之神,稷神是農神。土地和農作物對這裡的人十分重要。」太太問:「五穀是那五種農作物?」我回答:「稷是其中一種。」太太繼續問:「那麼其它四種呢?」我為之語塞,我真的是五穀不分!大嬸為我解窘:「五穀是麻、黍、稷、麥、豆。」

謝過大嬸後,我們便離開蘭馨里。在車上太太問我:「蘭徵有子,馨祝回寅,我們會這樣教導下一代嗎?」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再過一代,蘭馨將會更加遙遠,幾代以來,我們這些「蘭花」不斷向著海外播種,父母親移居到香港,我的大舅父遷徙至菲律賓,大伯父、姑母更遠赴加拿大,而我們這一代呢?我來到美國,妹妹亦去了加拿大,同一個家族,竟然有四、五個不同國籍。蘭徵有子,但何日才馨祝回寅呢?

20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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