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歷史真相的

內部和外部約制

余創豪


「毛澤東思想勝過神」

幾個月前,筆者參觀了洛杉磯一所新的博物館:安嫩伯格攝影空間(The Annenberg Space for Photography),當時的展覽是【國際年度圖片】,這個展覽介紹了去年最佳的新聞攝影。其中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照片,是一名東歐示威者破壞列寧的人像,但很快這幀照片的震撼力被另一個更驚人的畫面掩蓋。在一張於中國湖南拍攝的圖片中,一幅大橫幅顯示了毛澤東的照片,上面寫著:「毛澤東是人不是神,毛澤東思想勝過神。」我想強調的是,這幅照片攝於二零零九年十一月,而不是一九六九年、一九五九年或一九四九年。

難道中國人沒有從歷史中汲取教訓嗎?可能有人會說:這不能怪他們,他們並不知道歷史細節。我與不少中國大陸人談論過中國歷史,事實上,許多人對文化大革命、反右、大躍進等歷史都一知半解。可能有人會認為:這是因為他們無法接觸不同的歷史資料,這並不盡然,我買了很多源自中國大陸關於近代史的書籍和視聽媒體,這些資料不需要通過任何特殊渠道去購買,相反,它們在公開市場出售。還有,每天我亦都收看中國中央電視台的紀錄片 ,當中一部份書籍和紀錄片對歷史事實竟然是驚人地坦白。

A photo taken in China in 2011

大躍進:何來這麼多「歪咀和尚」?

例如在紀錄片【口述歷史:三年自然災害】中,前新華社記者張廣友毫不掩飾地暴露了大躍進三千萬人餓死的事實,他說:「六億人口,三千萬是多大的比重啊!……我看有的領導人在講話還是三年嚴重自然災害,有的是講三年困難時期,我覺得不是嚴重自然災害,是大飢荒。」一九六四年,劉少奇在七千人大會上指出,造成災難的原因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可是,張廣友認為這樣的說法依然不夠深刻。

同樣地,中央黨校黨史教究部羅平漢教授在【文革前夜的中國】一書說:「盲目的超英趕美、浮誇風、共產風盛行,直接導致了國民經濟的嚴重困難。三分天災,七分人禍,這一時期,國民經濟和人民生活的困難程度,是沒有經歷過那段歷史的年輕人很難想像的。」在書中,羅教授生動地描述了那位「思想勝過神」的毛澤東,如何把質疑大躍進政策的彭德懷降職和批鬥。

不少中國的年輕一代仍然認為大躍進是一場自然災害,縱使他們接受這是人為錯誤,但該錯誤無非是中低級官員的錯,是他們好大喜功,誇張數字去欺騙中央,人禍的罪名推在基層幹部身上,說毛主席的方法是「好經」,但幹部是「歪咀和尚」,將好經念壞了。其實,即使他們沒有閱讀張廣友和羅平漢描述的歷史細節,人們也可以用常識和推理去懷疑歷史。張廣友一針見血地指出:幹部千上萬,那裡來了這麼多「歪咀和尚」?

韓戰:為驕傲而付出高昂代價

朝鮮戰爭是另一個很好的例子,在北京時事出版社的【朝鮮戰爭內幕全公開】裡面,雖然序言斥責美軍是「虎狼之師」,但作者同時指出:一九五零年金日成先後爭取到莫斯科和北京支持其南進計劃,史太林給予朝鮮坦克,大砲等重型裝備,毛澤東則下令解放軍中朝鮮藉官兵數數人退役,攜帶軍中調撥的最精良武器,移交朝鮮人民軍另一方面,美國只願意支持南韓據三八線自保,不允許李承晚越過三八線,美國只將步槍、機關槍、小炮等輕型武器運向南韓。

【鳳凰周刊】是一本行銷中國內地的雜誌,在朝鮮戰爭六十年週年紀念的特輯中,該雜誌說中美都為其驕傲而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一九五一年一月四日,中國自願軍佔領漢城,九天之後聯合國要求停火,但是,中共拒絕了聯合國的方案,希望繼續戰鬥下去,把美軍從朝鮮半島驅逐出去。然而,跟著中國的人海戰術在美軍的密集砲火下已失去效用,「志願軍遭遇難以忍受的損失而告失敗」,在砥平里一役中,「志願軍以近乎崩潰逃跑的方式退出戰埸」。該雜誌又指出:美國只在朝鮮戰場投入了九個師和一個戰鬥群,而中共則投入了二十七個軍和一個師。

我不否認,在朝鮮戰爭的歷史課題上,今天許多中國出版物仍然維持「正式版本」:韓國在美國的支持下入侵朝鮮,中國志願軍被迫參戰,以人海戰術打敗了美軍,而許多中國人也相信這個版本。然而,正如上述,朝鮮戰爭歷史的另一個版本也在中國大陸流傳,退一步說,即使人們沒有機會細讀這些資訊,他們也可以根據常識和推理,去質疑他們過去所聽到的。舉例說,朝鮮戰爭甫一爆發,漢城馬上失陷、南韓退守至半島南端,為什麼南韓侵略軍的準備竟然如此不充份呢?如果中國志願軍把美軍打得下落花流水,為什麼志願軍不越過三八綫去解放南韓呢?

八年抗戰:六萬人部隊領導全中國?

中日戰爭的歷史是另一個很好的例子,四川民間收藏家樊建川在成都建立了建川博物館,全面地呈現抗日戰爭的真相,建川博物館包括了中流砥柱館、正面戰場館、援華美軍館、川軍抗戰館、戰俘館等,正面戰場館記錄了由國民黨軍隊主導的戰爭,場館的進口掛了蔣中正在蘆山發表抗戰宣言的圖片。中國中央電視台節目【探索發現】曾經播出了題為【成都建川博物館的非常記憶】之一系列紀錄片,雖然這紀錄片宣稱八年抗戰的領導核心是中共,但該片大篇幅地描述了國民黨軍隊的貢獻。

四川作家冉雲飛指出:據有研究者估計,全球華人中只有百分之五的人知道中日戰爭的真相。有人可能會爭辯說,大部份中國人都沒有時間前往成都參觀建川博物館,或者參考其他史料。不過,每一個人都可以運用常識。【探索發現】提到,抗戰開始時,八路軍約有四萬多人,新四軍約有一萬多人。雖然戰爭後期共產黨的軍隊已擴大到一百二十萬,但在開始時這不是一支龐大的軍隊。我們應該使用常識去問:一支不到六萬人的軍隊,怎麼可能領導全中國打擊上百萬的日軍?

信息自由流通的國家

可悲的是,生活在資訊自由流通社會的人,也有許多對歷史的誤解。讓我再一次以朝鮮戰爭為例,我認識一位從南韓來的年輕女子,她所理解韓戰歷史是這樣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蘇聯和美國要搶地盤,於是蘇聯占了朝鮮,美國則拿下南韓,因此她的國家分裂。無獨有偶,一位美國亞歷桑拿州的中國作者亦認為,中國分裂是美蘇推波助瀾的結果。

其實,二戰後美國已退出東亞,包括中國和朝鮮半島。國共內戰期間,美國停止向國民政府輸送軍事設備,中國大陸歷史片【建國大業】亦承認這一點。馬歇爾將軍調停國共內戰失敗之後,宣布美國不會協防國民政府,他說這一決定是由所有部門一致推薦的。一九四九年二月,美國國務卿艾奇遜表示:美國對華政策是「等到塵埃落定」。同年三月,麥克阿瑟將軍說:美國的遠東防綫包括菲律賓、沖繩、琉球群島、日本、阿留申群島,但不包括韓國。一九五零年一月,艾奇遜在全國新聞部基本上重複了麥克阿瑟所說。是朝鮮向韓國的突襲,才把美國拉回朝鮮半島,並且令到美國決定保衛台灣。

以上只是其中兩個例子,每個星期我都遇到了誤解歷史的人,關鍵是,當中許多人是來自允許信息自由流通的國家,這些人都受過良好教育,他們持有學士,碩士,甚至博士學位,有些甚至是大學教授。更加不幸的是,甚至自由世界的知名人士也散播歪曲的歷史。例如二零零四年在加拿大【世界新聞國際電視台】(News World International)的節目【特別任務】(Special Assignment)中,加拿大資深新聞從業員威廉吉寧咸(Bill Cunningham)說,在中日戰爭裡面,共產黨軍隊抵抗日軍,蔣介石的軍隊只關心保留實力。二零零八年,【天下雜誌】採訪了美國著名學者喬姆斯基(Noam Chomsky),他對【天下雜誌】說:「儘管毛澤東的文革政策是那麼殘酷,但他的政策卻讓中國少死了一些人口,而且創造了一個讓發展得以進行的框架。

結語

讓我們進行一個思想實驗,有一天一個從先進文明而來的外星人訪問地球,和許多地球人傾談人類歷史,這個外星人有高科技去即時查核所有人類歷史的檔案,因此,他能夠馬上知道跟他談論歷史的人是對還是錯。他驚訝地發現,很多人不知道正確的歷史事實,於是他開始計算每個人犯了多少錯誤,過了一會兒,有人問這個外星人:「你能否分辨出哪個人是來自資訊自由流通的國家,哪一個不是?」我恐怕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可能發現兩組人有些微差異,但在統計學上這不算是顯著差距。

縱使生活在民主國家,這並不能保證我們可以知道歷史事實。日本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二戰結束後,美國撰寫日本憲法,把民主制度輸進日本,但今天仍然有許多日本人歪曲二戰歷史。

我們可以找藉口,說有外部限制的因素,妨礙我們了解事實,其實,更大的制約是來自自己,很多時候,我們甘願受意識形態與偏見左右,我們選擇思想怠惰,放棄常識,只是人云亦云,對此類內部制約,我們沒有藉口。

相對於過去而言,今天中國大陸在資訊流通上已經開放許多,上述書籍、紀錄片、博物館只是幾個例子。然而,當外部制約因素越來越少時,中國人的心態會否出現實質性的改變呢?還是他們會像喬姆斯基和吉寧咸一般呢?

2010.12.5


 

Navigation

Essay Menu

Poem Menu

Short Story Menu

On Cultures and Nations

On Study and Education

On Relationship and Psy

On Writing

On Art

Other Essays

Special Topics

Main menu

Other Authors

Simplified Navigation

Table of Contents

Search Engine

Credit/Copyright ©

Contact Dr. 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