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主義與和平
當美國採取軍事行動對付恐怖主義時，主戰與反戰者展開辯論，一些反戰者認為：美國出兵並非正義之戰，應該採取和平方法解決問題。我對這講法有點懷疑。九一一事件並不是第一次恐怖攻擊，過去幾十年來，恐怖主義一直困擾全世界，其實，人們目睹的只是冰山一角，恐怖集團曾經計劃暗殺教宗、美國前總統布殊、炸毀聯合國、自由神像……。軍警人員根本沒有可能保護每一個可能受到襲擊的市民和地方，正如布殊總統所說：「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動出擊。」
美國和西方國家曾經嘗試與回教極端主義者談判、甚至妥協，但並不成功。一九七九年伊朗挾持美國大使館人質，卡達總統並沒有馬上與伊朗斷絕外交關係，他派出特使到伊朗要求談判，但是伊朗拒絕接見美國特使。一九八六年美國諾斯上校向伊朗出售武器，一方面希望改善美國與伊朗的關係，另一方面希望伊朗利用其影響力，說服黎巴嫩回教激進份子釋放美國人質，果然黎巴嫩回教份子釋放了一名美國人質，但不久之後他們再綁架三名新的美國人質，大概他們認為可以用人質來換取更多軍火。曾經一位西方神職人員自願到黎巴嫩跟激進份子談判，結果自己成為人質。在科索沃戰爭期間，美國民主黨議員桀弗遜曾到南斯拉夫談判，令美國戰俘獲釋，可是九一一之後桀弗遜卻兩次拒絕出使阿富汗，可能他害怕「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恐怖組織並非一個國家，並沒有外交部、大使館，美國可以跟誰談判呢？即使可以談判，雙方的協定又怎樣去執行呢？假設對方應允「從今之後放棄恐怖襲擊」，是否所有恐怖份子都會遵守這條約呢？印度與巴基斯坦一直為克什米爾相持不下，巴基斯坦支持克什米爾恐怖份子對印度施行顛覆活動，一九七三年印巴達成協議：巴基斯坦表示停止支持恐怖份子。可是，和約簽定後，克什米爾的恐怖事件仍不休止。一位評論員說得對：「恐怖份子有極強的教條、信念，你根本無法說服他們放棄自己那一套。」
認為採用武力對付恐怖主義，只會招致更多恐怖襲擊，這不是一個反戰的好理由。當日本侵略中國時，提出「三月必亡中國」論，中國軍民頑強抵抗超過三個月，日本老羞成怒，於是大量增兵到中國，每到一處就進行大屠殺。難道中國要避免更多屠殺，就索性不抵抗嗎？倘若為了避免更多恐怖襲擊而自己束手，就等於向恐怖主義投降。說軍事行動只會引起報復，而不能有效地制止恐怖主義，這亦與歷史不符，從前利比亞領袖卡達菲對西方進行恐怖活動，列根總統下令轟炸利比亞之後，卡達菲便沈寂下來。
有些人提出基督教的最大誡命是愛與寬恕，懲罰性戰爭違背基督教精神。法學、哲學與宗教學「三料」教授積夫．梅菲（Jeffrie
Murphy）在某次演講中澄清這個誤解：第一，愛不只是「好好地對待人」（be
nice），父母「善待」不肖子孫、老師「善待」頑劣學生，上司「善待」偷懶下屬，就會愛變成害。第二，在基督教中，寬恕的重點是內心態度上之改變，是受害者在情緒上放下苦毒，而不是放棄在法律上追究責任。第三，愛心與懲罰並不互相衝突，若懲罰只是完全出於仇恨，這才與愛心相違。不過，我想強調，梅菲教授的演講是針對基督教與死刑問題，他演講的焦點不是反恐戰爭。
有些人以耶穌的名言「誰先拿第一塊石頭」，來反對英美向阿富汗開戰：一個女人行淫時當場被捉，並且被帶到市內公審，以當時的法律，人們可以拿石頭扔死那婦人，但耶穌卻說：「你們中間誰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第一塊石頭打她。」結果群眾由老至少一個一個離開了。這個比喻有點牽強，通姦、婚姻不貞而導致離婚等，是屬於民事訴訟，沒有現代文明國家會對通姦者、娼妓執行死刑，耶穌的寬恕無可置疑是恰當做法。可是，將這個例子應用在刑事罪行，其適切性令人商榷，假若一個悍匪連環殺人，難道辯護律師可以對法庭說：「誰先拿第一塊石頭？」
不少人指摘戰爭會殺傷平民，這似乎是十分有說服力的論據，可是，如果按照這個標準，那麼任何戰爭都不是義戰，第二次大戰時盟軍轟炸德國和日本，德日不是也有平民傷亡嗎？單是德國已有超過一百萬平民在盟軍轟炸下傷亡。在你能否舉出歷史中有那一場戰爭，是完全沒有無辜者受害呢？全世界每天在馬路上都發生交通意外，但是我們不會因此而提倡取締汽車，幾乎每一次龐大的建築工程，都會發生地盤意外，同樣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專家只能說：我們盡量改善汽車設計、道路安全、工業安全。軍事專家只能說：盡量避免誤襲平民。事實上，在開戰幾週之後只有千餘平民傷亡，這算是狂轟濫炸嗎？
我不知道，假若那些反戰者的國家或自己盟友受到攻擊時，他們會怎樣反應。當北約攻擊南斯拉夫時，俄羅斯力斥北約，認為戰爭會傷害無辜。俄羅斯人和塞爾維亞人同屬斯拉夫族，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對俄羅斯前總統葉利欽說：「可惜米洛舍維奇（南斯拉夫前總統）是塞爾維亞人，如果他是愛爾蘭人、或者是其他人種，美俄就不會陷入僵局。」葉利欽反駁：「我的立場不是基於種族，無論科索沃事件發生在何處，我都會抱著和平原則。」可是，擁抱和平原則的葉利欽，在面對車臣分離主義分子時，卻毫不猶疑、毫不留情地在車臣採取軍事行動。
當老布殊總統派遣軍隊介入波斯灣戰爭時，一些美國黑人指出：黑人只佔美國總人口百分之十二，可是美軍卻有百分之三十是黑人。言下之意，是「為什麼要黑人為阿拉伯人送死？」在克林頓擔任總統時，黑人國家海地發生政變，軍人政府推翻民選總統，可是克林頓卻遲遲不肯出兵，一些黑人領袖質問：「為什麼美軍還不解放海地？是否因為海地是黑人國家，所以克林頓不想白人為黑人送死？」卒之美國還是對海地出兵，當然黑人沒有舉行反戰示威。現今不少回教國家都發生反戰示威，可是，昔年美國出兵波斯灣去解放科威特、轟炸南斯拉夫以援助回教徒，回教國家又何曾舉行過反戰示威呢？
還有，我感到奇怪，為什麼絕大多數反戰聲音只是針對美國，攻擊阿富汗是英美聯合軍事行動，中國與俄羅斯都在背後支持，例如提供情報、開放軍事基地，此外還有五十多個國家參加反恐怖陣營。美國在是次軍事行動已取得國際共識，如果指責美國是不義，那麼英國、中國、俄羅斯也難辭其咎。從前在朝鮮戰爭時美國取得聯合國支持，在科索沃事件裡面美國與北約聯手，但批評者嗤笑聯合國和北約受美國操縱，根本不算國際共識，可是，在聯合反恐上無疑中國與俄羅斯都是獨立決斷的大國。
我也希望世界和平，但是在不完美的世界，有時難免需要以戰止戰。這是十分無奈的答案，當然，最好是完全避免戰爭，但是，拉丹集團自一九九二年起不斷地製造恐怖事件，並且訓練為禍各地的恐怖份子，而阿富汗已包庇拉丹多年，西方經過九年的非全面軍事行動，仍然無法遏止恐怖主義，到底還要忍耐多久呢？十九年？二十九年？。理想是一回事，怎樣實踐理想是另一回事，主張以和平方法解決問題者，有沒有一套具體而有效的和平方案呢？
2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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