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一刻

他的怒氣似仍未消除，他繼續提高嗓子說：「若果你自己去找律師來申請 居留權的話，你的錢包將會輕很多。現在大學為你免費提供法律服務，我們要求 你對大學忠心耿耿。」

當我聽見「忠心」一詞時，我的身體震動了一下。我已經在大學工作了三 年半，我還需要付上多少「忠心」呢？申請美國居留權是一個漫長而繁複的掙扎， 一般來說，學生在畢業後可以申請實習（Ｐｒａｃｔｉｃａｌ Ｔｒａｉｎｉｎ ｇ）工作一年，之後再辦理Ｈ１工作簽證，有些人隨後還要申請勞工証書（Ｌａ ｂｏｒ Ｃｅｒｔｉｆｉｃａｔｅ），跟著下一步是申請綠咭，六年後才可歸化 美籍。三年半以來，為了這個希望，我對很多工作上的不如意都忍氣吞聲，可是， 如果這希望仍然是遙遙無期時，難道我不應該考慮其它出路嗎？

律師繼續說：「我們本來可以簡單地聘請一個美國人，每當我們聘請一個 外國人時，校方需要証明舉國上下沒有一個美國人有資格擔任這份工作，才可以 僱用外國人，當中牽涉許多繁複的法律程序，而且我們犧牲了一個美國人的就業 機會……」

推卻了許多美國人來留用我，聽起來我是十分重要，所以受到禮遇，真的 嗎？最初我在大學工作時，薪水只有同級美國同事的三分之二，三年來雖然薪酬 經過調整，但是現在不少只有學士、碩士資格的朋友，賺錢比我還多。我這個「研 究員」的職銜，聽起來還不錯，其實並不受人尊重，一些人還以為我是仍未畢業 的研究助理哩！

四年大學，六年研究所，三年半工作……，還要付上多少年努力，我才可 以鬆一口氣呢？當我走出律師的辦公室時，我突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我覺得好 像陷入了一段自己無意長相廝守的婚姻中，我將會找一個適當的時機去離婚。

在回家路上，殘陽西下，把我的心映得一片血紅，片片悠閒的浮雲在我頭 上，但我卻快步地掠過她們，彷彿它們會隨時塌下來般。每天我都有一條歸家的 短路，但在人生道上，我卻踏上了一條不歸長路。這時，我的心中再沒有邏輯性 的統計學方程式，而只有一堆模糊的數字：三年、四年、五年……

回家小憩後，我弄自己最喜歡的菜色作為晚飯，那是燕麥粥（麥皮）加鮪 魚（吞拿魚），再加上大蒜和洋蔥。我一邊吃飯，一邊在電視機前欣賞自己最喜 愛的節目--「星空奇遇記」。在廣告時間，我的思緒隨著自碗上升起的裊裊熱氣， 飄忽在孤月繁星的夜空中，忽然，我的心靈，遇上了一種奇特的感覺--我從未試 過覺得手上的燕麥粥、眼前的電視機，和那份由美食好戲而來的喜悅，是那麼真 實！三年、四年、五年……過去怎樣、將來如何，並沒有在此時此地真實的存在。 然而，當下眼前一刻，就是安吉麗思（Ｂａｒｂａｒａ Ｄｅ Ａｎｇｅｌｉｓ） 所說「最真實的一刻」（Ｒｅａｌ Ｍｏｍｅｎｔ）！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我不同意對戀愛和婚姻抱這種態 度，但卻贊成對每天的生活是如此看法。耶穌說：「一天的難處，一天去擔當就 夠了。」我道：「一刻的歡樂，一刻去享受就夠了。」

1998.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