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不少人都把可悲的遭遇歸咎於不可測的天意。如老子所說:「天地不仁,以生民為芻狗。」又如屈原在「哀郢」中悲嘆:「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衍?」

到底人的一生有多少自由?又有多少預定?還是絕對自由?或者絕對預定?這些問題一直困擾了哲學家和神學家幾千年。

我並無什麼超越前人的高見,在此我只是用電腦來作一個譬喻:如果人生真的如基督教約翰加爾文(John Calvin)派所說,是冥冥中已有預定的話,那麼這預定應該是抉擇性(Decisional)和迴還性(Looping),而不是直線性(Sequential 的。不要被這些名詞嚇跑,其實說來十分簡單。

以上三種都是電腦程式的方法,所謂「抉擇性」,是「如果你輸入某個指令或者某些資料,電腦便會做某些事情,不然的話,另一些事情會發生。」(If-then-else 所謂「迴還性」,是「當某一個條件出現時,電腦會做某些相應的事情,直至另一個新情況出現為止。」(While-do; do-until

而所謂「直線性」,就是電腦程式從第一行開始便不停地運作到最後一行,當中完全沒有轉圜餘地。

很多人的命運觀都是第三種,他們以為從呱呱墮地之際直到撒手塵寰一刻,一生中每一件事情都已經編排好,一切只憑渺渺的緣份。

我的命運觀是第一與第二種,這宇宙可以比作一部超級電腦,而道德律和自然律就是程式。一方面你可以說人生是預定,因為宇宙規律含有不變的邏輯,但是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說不是預定,因為人有自由去在這預設的程式中輸入不同的指令和資料。電腦的吸引之處,是在同一個軟件上,你可以創造出千變萬化的結果來;人生的奧妙,是在限制中顯出無窮的可能性!

年少時我是一個怨命的人,但現在回首前塵,卻只怪自己把錯誤的指令和資料打入人生程式中,智慧者創造的宇宙電腦,是分毫不差、運算如神的Cray,而不是時時檔機的微軟視窗3.1

太陽底下無新事,以上所說無非是嘗試在舊瓶中裝入新酒,不少哲人已經對命運有深刻的洞悉,例如班杰明狄斯里(B. Disraeli)早就說過:「我們製造自己的際遇,然後稱之為命運。」唐馬吉斯(Don Marquis)說得好:「命運把所有快樂與繁華的材料放在人手裡,然後看人怎樣把它變成悲苦。」中國的俗語更加簡潔有力:「禍福無門,由人自招。」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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