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我踩著煞車制，車子仍然向下衝，我把駕駛盤扭向右，可是車子只是向前。擋風玻璃上的雨水，令窗外一切都是扭曲變形，彷彿這只是一幅印象派油畫，彷彿什麼都不是真的。
一聲巨響之後，氣袋噴出來了。當氣袋迅速洩氣後，我的眼鏡黏著防止氣袋擦傷乘客的潤滑粉，我扭頭去看坐在旁邊的瑪莉，但潤滑粉把車廂弄得好像煙霧彌漫，我只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眼前一切是那麼煙水迷離，也許，這只是一個夢。
我沒有感覺到痛楚。我想起在喜劇中演員打自己一巴掌，來測試自己是否發夢。我不痛，我一定是在夢中……
買一輛新車是我的夢想，汽車經紀法蘭亦認為我是夢寐以求的顧客，因為我情願一次過支付所有款項，而不是分期付款。法蘭說：「你想要防鎖煞車系統（Anti-lock brake system）嗎？只需要六百五十元。」
在下雨或下雪等路滑情況時，輪胎會滑行，傳統的煞車系統會把輪子鎖死，令汽車完全失去控制，但在防鎖煞車系統中，電腦晶片能夠感應到四輪的轉數因滑行而不一樣，電腦系統會連續快速地把煞車制壓下又抽離，從而避免了把輪子鎖死。
在傳統的煞車系統中，司機可以人工地模擬以上那種煞車方法，就是用腳快速地把煞車制踩下放開、放開踩下……。另一種緊急停車方法，就是在手排檔中將高檔轉成低檔，由五波變四波，四變三，三變二、二變一。我對法蘭說自己懂得那兩種緊急停車法，所以不用安裝防鎖煞車系統。
法蘭說：「如果你有五秒以上的時間去應變，那些是行得通的方法，但往往當你意識到車子是在滑動時，你只餘下兩至三秒去應變。人腦的反應始終不及電腦，你還是安裝防鎖煞車系統吧！」
我想：推銷員都是以三寸不爛之舌，去游說顧客買本來不需要的東西。他越要我買，我就偏偏不買！那時，我又想起了電影「星球大戰」中的獲加隊長（Luce Skywalker），在攻擊黑帝國的死亡之星時，獲加放棄了電腦瞄準系統，而只是以肉眼去完成任務。科技越是發達，人類的體能及智能越是退步，有了汽車之後，很多人都因為少走路而痴肥，有了電算機之後，很多人不懂用手去計算加減乘除和百分率。獲加隊長是一個反對倚靠科技、主張發展個人潛能的英雄武士。我難以接受法蘭那「人腦不及電腦」的論調……
車窗外雷電交加，我仿如身處砲聲隆隆、砲光四散的戰場中，我想起了獲加隊長在「帝國反擊戰」中墜機的一幕，在墮機之後，獲加以第一時間離開飛機殘骸，逃過了黑帝國駝型坦克的攻擊，並且以炸彈摧毀了那一輛坦克。此刻，莫說走出車廂，我只想移動身體，但整個人卻好像僵住了。
不過，神勇無匹如獲加隊長，不是也救不了與他同機的副機師嗎？我的「副機師」怎樣了……
常與我同在一車者是瑪莉。瑪莉是台灣來的學生，她的身形很矮小，我曾經要求她坐我的車時上後座，因為前座裝了氣袋。美國汽車的氣袋，都是為美國人的身材而設，氣袋噴射出來的時速，由八十至百多哩不等，一般東方女子都承受不了。自從有一些身材短小者和小孩被氣袋撞傷甚至撞死之後，一些新車裝上了能夠關掉的氣袋，但我車子的氣袋卻不能關掉。
可是，瑪莉總是以堅決的口氣說：「不行！這樣看起來你好像是我的司機，太不像話了！」我真的沒有辦法……
又是瑪莉的聲音，但那是柔弱的聲調，我聽不到她說什麼。因為鋪上了潤滑粉，她的頭髮與臉色皆白，如同在「聖經啟示錄」中光明的天使。到底她是瑪莉、還是天使？這不是天使！那是蒼涼的灰白，而不是皎潔的雪白。
這裡沒有天使、沒有獲加隊長，在我身前，只有一個洩了氣的氣袋。真的洩盡了……
1998.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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