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        余創豪

 

白色的燈光照著廳中凌亂的擺設,一間小小的屋子,上與下已分成光潔與暗亂兩個世界。廳中有兩個人,以不同的姿態,在兩張不同高矮的椅子上對坐著,一個是大學畢業、以前辦過不少大事的迪明,另一個是正在讀書和搞學生活動的我。

迪明說:「社會根本就是問題叢生,我現在從事傳播界,而傳播界只不過是將一些歡笑的虛象,去掩蓋人生的痛苦、社會的問題。」

他的電視機沒有扭開,我凝望著那灰茫茫的熒幕道:「我們可以讀書、求知,去探索世界、人生,不須受傳播文化之假象影響。」那灰色的框框,倒映著迪明的身子,我彷彿由那灰像中,見到他以往在大學圖書館苦讀苦思的樣子。

真實世界中的他開聲說話,打斷了我的回憶:「別人用電影、電視來娛樂,其實讀書也無非是自娛的一種方式罷!」

我說:「你未免太消極了,有沒有嘗試去為自己的思想找一條出路?」

他側過面去,背著燈光說:「我無法回答你。如果你問我為什麼住這間貴租的房子,問我為什麼要幹現在這份工作,你叫我怎樣去回答?」他靠身過去電視那邊,拱起的熒幕,如哈哈鏡般映得他面容扭曲,他接下去:「人世間有些東西,似乎須要回答,但又好像不答也不打緊。這部電視機已壞了幾個月,一直沒找人來修理。有些事,拉拉扯扯便過去了。」

灰濛濛的熒幕,忽地現出往事:我看到迪明激昂地在研討會上發表意見,我又看到他辛勤地為學生刊物編寫校對,還有他熱切地向我分享心得,給我勸勉、鼓勵,但我又見到他,在孤燈下沈思、苦讀、沈思、苦讀、沈思……

夜深時我才離開迪明的家,我走入地下鐵路的入口,隨電動樓梯緩步下去隧道時,忽然有些恐怖的感覺。當列車抵站後,我意然不敢走入車廂,那是一列在管道中、軌道上行走、不能改變路線、更不能掉頭的車!突然間,我彷彿看到迪明走入了車廂中,門一關,列車便哭嘯著駛入幽暗中了。

 

(原載於澳門日報 一九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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